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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竟然」收治義大利重症患者⋯⋯

一個在台灣不會被報導，當然也不會受到重視的新聞：從三月二十四日起，多個德國聯邦州開始收治，或表達意願收治來自法國和義大利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

德國自己的肺炎確診數不是突破了三萬嗎？不是還每天節節上升？這個國家頭殼壞掉嗎，在大家都覺得自顧不暇的時刻，竟然願意幫忙收治法國和義大利的病患？而且還是重症病患，不怕因為這樣使得本身的疫情加重嗎？

有一項關鍵的因素，那是德國新冠肺炎死亡率遠遠低於義大利和法國。義大利的死亡率已經恐怖地突破了百分之十，法國雖然病例數比德國少了一萬，但死亡人數卻比德國多了一千多，平均死亡率超過百分之五，相對地，德國的平均死亡率只有大約百分之零點六。

這意味著德國的高確診數來自於策略性的大量、普遍採檢，類似韓國的做法。這同時也意味著德國的醫療體系截至目前還沒有承受那麼大的重症治療壓力。而義大利死亡率持續攀高，明確顯現醫療體系已經無法正常運作了，德國是有「餘力」可以對義大利伸出援手。

不過，有「餘力」是一回事，願意用在伸出援手又是另一回事。首先，誰也沒有把握這樣的「餘力」到底有多少，又能夠維持多久；其次，如此伸出援手從現實上看，無論是政治、社會、經濟各個面向，都不可能給德國帶來任何好處，只會帶來風險；因而，最難的是，如何在這個節骨眼產生伸出援手的意願。

很簡單，如果換作是台灣，不管是任何哪一級的政府，都不可能做這樣的決定，有充分理由對鄰國義大利、法國的疫情表示愛莫能助，不援助不只沒有任何人會批評，還會得到全民的熱烈支持。然而正因為自顧不暇不援助的選擇如此理所當然，就更值得我們對於德國的異樣決定多看看多想想吧！

德國這樣的決定，和之前願意接受百萬難民，是同樣精神下的產物。一則來自過去納粹罪行帶來的強烈罪惡感，讓德國人覺得必須對於國際救援承擔更多的責任；二來更重要的，德國至今依然是歐盟的主要基礎柱石，依然尋求一個和平開放互信交流的世界的理想。

過去幾年內，國際間的潮流明顯地逆反了「全球化」的方向，冒湧著封閉、設限的主張與政策。這次疫情必定更加強了這樣的傾向，各國紛紛關閉國境，以保護國內安全為至高無上考量，進而視其他國家為傳播感染的巨大威脅。突然之間，之前因為「全球化」而似乎愈來愈模糊的國界變得如此具體且堅實，台灣人很慶幸我們有海洋作為天然國界，很多人這時或許恨不得自己的國家由美國總統川普提議的那種美墨邊境大圍牆圍起來吧！

關起門來不會受害，但關起門來不也就得不到協助嗎？更糟的是，大家都關起門來也就不可能發揮國際合作的效果了，不是嗎？疫情高度分化各國，連連犯錯的世界衛生組織頓時失去了統合協調的功能，造成了各國各自面對疫情單獨處理疫情的狀況，於是也就是使得一項可能性，徹底從大家的思考中消失了。那是：有沒有可能國際合作的集體作為，可以更有效更快速防治、打擊這個病毒呢？

戰戰兢兢防疫，堅決自保的態度，目前看起來很好，但我們真的可以完全忽略最糟情境的設問嗎？如果有一天換我們陷入了像義大利這樣的困境，我們能向誰求助？誰會來提供我們援助？換成這樣思考，或許我們就不會認為德國的決定那麼不可思議、那麼奇怪了吧！

（作者：楊照 全文刊登在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