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獻堂對中國的幻滅 余杰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臺灣劃歸中華民國統治。次年八月臺灣社會賢達組織「光復致敬團」赴中國訪問,該團不但祭祀黃帝陵,也面見中國最高領導人蔣介石。在會面時由林獻堂代表臺灣人士捐贈五千萬法幣。十月下旬蔣介石赴臺灣巡視,再次接見林獻堂。對於中國之行以及與蔣介石的兩次會面,林獻堂不曾留下詳細的文字記錄,或許他擔憂禍從口出、禍及子孫。林獻堂長期堅持寫日記,留下二十七本日記,時間跨度從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五四年,成為臺灣歷史上最重要的私人文獻之一。但吊詭的是二二八前後三年的日記不翼而飛。
蔣介石巡視臺灣之後四個月,臺灣即發生慘烈的二三八事件,從此理下省籍衝突的禍根。蔣介石巡視台灣期間洋洋得意於戰勝國領袖的地位,對經過日本統治半個世紀的臺灣民眾頤指氣使,雙方的矛盾衝突已如火山岩漿般奔湧。國民黨貪官汙吏的橫征暴斂,使臺灣民眾對「回歸祖國懷抱」的歡欣鼓舞迅速變成失望和憤怒。林獻堂與蔣介石會面時,有沒有婉轉地向其諫言?或許閱人無數、目光敏銳的林獻堂早已發現蔣介石是一個比昔日的日本總督還要剛愎自用、專橫強暴的武夫,絕非善意溝通的談話對象,故而沉默不語。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二日林獻堂以養病為由遠赴日本,從此再未回到臺灣,再未見到萊園風光。這位在日治時代不說日語、不穿和服的「大中華本位主義者」卻從國民黨政權身上發現所謂悠久博大的中國文化,只是善良的臺灣知識分子一廂情願的想像,醜陋、卑賤與與殘酷才是中國文化的本質。
為了取得盟軍總部給予在日本的永久居留權,林獻堂掛名「臺灣民主獨立黨顧問」,獲得政治庇護。此後蔣介石派出丘念台、鄭介民、何應欽等大員專程赴日本勸說林獻堂回台,都無功而返。曾與林獻堂情同手足的蔡培火多次到日本充當說客,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持,林獻堂將心裡話一吐為快:「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這是聖人的教訓,豈敢忘記。臺灣者,危邦、亂邦也,豈可入乎、居乎?非僅危、亂而巳,並且毫無法律觀念,一旦我回台,豈不一任蔣氏生殺予奪之權?我若歸去,無異籠中之雞啊!」
一九五六年林献堂病逝於日本。歷史學者陳翠運在《百年追求:自治的夢想》一書中感嘆道:「這個他抵抗了大半輩子的母國---日本,竟然成了他晚年的庇護所!」林獻堂晚年的二十本書信集仍存放在日本,那是一筆尚未發掘的寶貴史料。林獻堂將晚年在日本的居住地取名為「遁樓」,從「萊園」到「遁樓」,可見其心靈的糾結與苦悶。但是林獻堂一生的成敗並未轉眼成空,對他而言哪裡有自由,哪裡就是萊園,即便狹小的遁樓,也能容納萊園的清風明月。
我也走你的路p.175-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