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我要面對三十年前的恐懼.

第一次喝到芭樂汁,是在我姑姑的婚禮上.當時八歲的我驚為天人,心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喝的東西! 喜酒也不打算吃了,心想飲料喝到飽就好.

結果倒第三杯時居然被媽媽發現了.平時不甚管我的媽媽竟偷偷地把我的杯子收走.因為我平時不討錢買零食玩具,此舉讓我很不高興.

媽媽算準了我是長孫死要面子的個性,一定不會當眾發作.等婚禮結束,我假託吃太飽(事實上是氣飽了),就回到床上睡著了.

傍晚走過三合院要去吃飯時,發現地上有一箱酒和芭樂汁,是中午請客留下的.當時心想那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趕緊火速找了個茶杯,打開紙盒正要大喝時,冷不防背後傳來我媽的聲音,"放下".

我二話𣎴說就放下,連辯白都省了.但一整晚都不願再說話.在我家,哭鬧無用,沉默是小孩子唯一的武器.

隔天早上原計畫回外婆家(我外婆和奶奶家住附近,我媽媽和叔叔是小學同班同學).我媽媽卻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她跟我說要順道去探望四姨婆.因為就住我奶奶家旁邊,她也是我爸媽的媒人.她在芭樂汁工廠工作.

我們進了工廠,姨婆全身包得緊緊地.我看了笑了不停.四姨婆用台語對我媽說,"才幾年,你兒子都那麼大了."

因四姨婆從小看我姑姑長大,我媽聊了一下昨天婚禮的事.然後我媽媽告訴我四姨婆說,"別看這孩子聰明懂事,事實上一肚子心事.昨天還為了不能喝芭樂汁,氣了一整晚."

四姨婆看著我說,"傻孩子,芭樂汁是不能喝的.我替人做芭樂汁的人都不敢喝."

然後她就秀我在她身後一籠籠的芭樂.那是台灣芭樂,每顆都黃到軟爛.

我媽伸手一指,"你看這是什麼?"

我差點沒昏倒.我看到許多白色的小蟲(蛆?)在芭樂裡鑽進鑽出,真是萬頭鑽動,而且整箱都是!!!

我當時一定臉色慘白.姨婆說,"芭樂不爛到長蟲,根本榨不出汁來.所以千萬別喝啊!"

結果童年的我有好多次都夢到自己被丟進芭樂堆裡,身上爬滿了蟲子.

時光飛逝,我不禁感謝母親的愛.而教養一個小孩,要改變小孩子的想法,事實勝於雄辯.她原來是我科學上的第一個導師.

你可以說枱面上的果汁大廠都很有良心,三十年來不會這樣做.

但如果你在超市買的芭樂可以打成汁,像市面上那樣黏稠的話.我的頭砍下來給那些大老闆當椅子坐.
近 3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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