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出了個鬼才
01
玩出來的國學大師
民國湧現了無數大師,哪一位大師最聰明、天分最高?有人說是胡適。
胡適一生,拿了36個博士學位,涉足文學、哲學、歷史、教育多個領域,可謂學霸中的學霸、天才之中的天才。
可後來有人去問胡適:“在先生這一輩人中,先生恐怕是最聰明,天才最高的了吧?”
胡適聽完卻連忙擺手搖頭:“不然!趙元任先生就比我聰明。”
等等,胡適的名頭如雷貫耳,可趙元任是何方神聖?
中文拼音知道吧?
就是在他設計的國語羅馬字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倉央嘉措的情詩知道吧?
就是趙元任最早收集整理的;
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三位總聽過吧?
這三位和趙元任並稱“清華國學院四大導師”。
趙元任當上“四大導師”之一的1925年,梁啟超,52歲;王國維,48歲;陳寅恪,35歲;而趙元任,僅僅只有33歲!
他是最年輕的一位。
最神奇的是,他大學本科主修數學,在哈佛大學拿了哲學博士學位,畢業後跑到康奈爾大學當物理講師,最後卻成了著名語言學家和音樂家,被人尊稱為“中國現代語言學之父”。
趙元任曾說:“我想我大概是生來的語言學家、數學家和音樂學家。”
輕輕鬆松一學,就精通了8國語言和33種漢語方言;隨隨便便一搞,就譜出神曲《教我如何不想她》,霸佔民國流行樂壇十多年。
趙元任的女兒曾問他:“爸為什麼會搞語言學?”
趙元任答:“好玩兒唄!”
人這一生的成就,有兩種不同的獲得途徑:一種得頭懸樑、錐刺股,是下笨功夫熬出來的;而另外一種,完全是天資聰穎、骨骼驚奇,純粹靠一顆玩心,也能玩出大師級的高度。
趙元任,顯然就是後者。
02
聰明人學東西,玩玩就會
趙元任,出身自名門望族。傳說他的三十一世祖,是宋太祖趙匡胤;他的六世祖,就是清朝著名詩人趙翼。
趙元任小時候,祖父在北方做官。每當祖父在衙門裡升堂,令衙役行刑打人屁股,趙元任總會在一旁細看。別人看竹板打屁股,打得血肉橫飛,恐怕只是圖個樂呵。
趙元任不一樣,一邊觀察著玩,一邊就在研究打屁股的節拍,和衙役獨特的計數方法:
“十一、二,三一、四,五一、六”
“一、二十、二,三、二十、四”。
他後來回憶說:“我數過很多次,一次也沒有發現行令的人數錯過。這套計數系統真有意思。”
你是不是沒搞懂這計數方法怎麼回事?
大方承認吧,你的智商,可能趕不上學齡前的趙元任。
當然,這不丟人。
趙元任會玩、也懂玩,從生活中就能玩出知識、玩出學問。玩得最有水準的,當屬語言方面。
去南京讀書時,有一次和同學外出聚餐,這一桌同學來自全國各地,講不同方言:
“儂曉得伐?阿拉上海寧!”
“丟雷老母!白話雷明唔明?”
“龜兒子,日你屋裡先人板板!”
沒想到一頓飯下來,趙元任竟然能用八種方言,和同學們挨個交流,驚得大家一個個面面相覷,佩服得五體投地。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趙元任去巴黎開會,和當地人大說巴黎土話,結果被人以為是巴黎本地人,對他感慨說:“你總算回來啦!”
去了柏林,和當地人講柏林腔德語,也被柏林人當老鄉:“上帝保佑,你躲過了這場災難,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趙元任學語言這麼厲害,可也沒怎麼勤學苦練,就是玩著玩著就學會了。
他10歲前就會了10門方言。
他從家教那學會了常州話,從大姨媽那學會了常熟話,從伯母那學會了福州話,跟著一個親戚一陣子,很快就把親戚老家的方言都說溜了。
英國哲學家羅素來華巡講,趙元任陪同當翻譯。在上海到長沙的輪船上,趙元任遇到一些湖南人,就在和他們的閒談之中,順便學了點“皮毛”的湖南話。
到了長沙以後,羅素開講,用英語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趙元任現學現賣,全部翻譯成湖南話。
等演講結束,一個學生還沖上臺來問他:“趙博士,你是湖南哪個縣的?”據說,這個學生就是毛澤東。
趙元任擔任羅素翻譯
趙元任當年報考庚子賠款官費留美生,考試科目裡有拉丁文,他一點都不會。
結果他既沒有報輔導班、也沒有買押題密卷,就考前幾個星期稍微自修了一下,臨時抱了下佛腳,沒想到就考了個第二名的好成績。
他的老哥們胡適,僅僅才考第五十五名。
我曾經被一個朋友告誡過:“不要誇我勤奮,否則你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笨人學東西,愛用笨功夫,但笨功夫做出來學問,有一股自虐式的酸腐氣;只有玩著學、學著玩,學東西學得舉重若輕,那才顯得出真水準、真本領。
03
玩出來事業
有大格局
趙元任最大的成就,在語言學和音樂兩個領域。
在音樂領域,他最重要的作品,就是他貪玩玩出來的成果。
有一次,趙元任去杭州西湖遊玩。走著逛著,進了西湖邊上一個木魚店。木魚店裡的木魚品質很差,但趙元任童心發作,竟然就在木魚店裡很有興致地玩了起來。
他敲敲這個、敲敲那個,不一會兒就選了十幾個木魚出來,排成一排。然後靈光一動,用兩隻手去敲木魚,敲出了一段旋律來。
人人爭唱的名曲《教我如何不想她》,就是這樣敲木魚敲出來的。
趙元任會隨身攜帶一個五線譜本子,無論走到哪裡、在何時何地,只要一有靈感,就會翻出本子來先記下。
他的女兒曾說:“他的許多音樂作品,都是在刮鬍子的時候創作的。”換句話說,都是不經意間玩出來的。
學術界公認,趙元任是我國全面利用現代語言學理論方法研究中國語言並取得世界性聲譽的第一人。
更令人稱奇的是,趙元任不僅是天生的語言奇才,還是天生的音樂怪才。語言和音樂,在趙元任這裡,基本就是硬幣的兩面,觸類旁通。
他是中國第一首鋼琴曲的創作者,“中國第一情歌”《教我如何不想她》的譜曲者。由他作曲的作品達100多首。
《教我如何不想她》是劉半農寫的新詩,後來趙元任給譜了曲,一下子紅遍中國,迄今仍是許多音樂會的必唱曲目。1934年,在北京的一場音樂會上,《教我如何不想她》大受歡迎,有人發現劉半農就在現場,於是提議請詩人與大家見面。劉半農靦腆地站了起來,不料有一位姑娘喟然歎日:“原來是一個老頭子!”
劉半農事後作了首打油詩自嘲:“教我如何不想他?但恨不能同吃茶。原來是個老頭子,教我如何再想他!”
1936年,趙元任演唱《教我如何不想她》
趙元任覺得語言學“好玩兒”,於是,再辛苦的調查工作,對於他來說,就如同有趣的遊戲。
他曾和助手一起去蘇南、浙江調查吳語方言,一天要跑好幾個地方,調查完才去找旅館,結果常常是連小旅館都找不到,只好住在農民家裡,非常辛苦,助手往往叫苦不迭,但趙元任反而自得其樂。
有一回,他們夜間趕火車,準備從無錫去往蘇州,但是只買到四等車票,座位是那種硬得硌屁股的硬板座。上車以後,也管不了那麼多,太疲倦,拿小提箱做枕頭,倒頭呼呼就睡。
結果醒來後發現車廂裡漆黑一片,往外一看,壞了,別的車廂都開走了,就留下這一節車廂沒動。車廂裡又黑暗又寂寞,助手慌了手腳,連聲問怎麼辦。
趙元任詼諧一笑,卻說:“現在外面旅館也不好找,我們就在車上睡到天亮吧!”
這一次調查的成果,最後整理成《現代吳語的研究》一書。這是中國第一部用現代方法研究方言的著作,在語言學界的地位很高。但就是這麼一部煌煌大著,卻是趙元任自得其樂地“玩”出來的。
在那個年代,常常有人冒出奇談怪論,認為是漢語阻礙了中國人的科學思維,漢語是導致中國落後的罪魁。
但趙元任卻強烈反對這種說法:“作為一個以漢語為母語的人,我想說,漢語在科學上優於西方語言。”
趙元任曾說:“對於學術,要懷著女人對男人的愛;而對於藝術,要具有男人對女人的愛。”
學術和藝術,在他的眼裡,和愛情一樣有趣,讓人迷醉其中,不能自拔。
也許正是這份執著與熱愛,最終讓他站在學術巔峰,有了更開闊的視野,展示出了大宗師般的大格局。
04
婚姻的保鮮術
重在一個玩字
和那個年代大部分男女一樣,趙元任14歲那年,家裡人就給他定了一門親。
姑娘姓陳,沒見過面。他沒膽子當面拒絕,只是在日記裡哀歎:“婚姻不自由,我至為傷心。”而這一傷心,就傷心了整整十四年,直到他二十八歲那年,遇上了大他三歲的楊步偉。
出身南京望族的楊步偉,當過女校校長,拿過醫學博士,還創辦過一家私立醫院。至於性格嘛,楊步偉的老爹誇過她:“你剛強得像個男子。”女人的身子,男人的性格,剛強、直爽、率性。
趙元任和楊步偉第一次見面,楊步偉就問他:“你學什麼的?”
趙元任說:“學哲學的。”
楊步偉說:“一個人好好的,幹嘛學哲學?”
一席話搞得趙元任特別尷尬,但楊步偉直爽的性格,卻給了他很深的印象。於是,趙元任三天兩頭就跑去看楊步偉。
很快,他們兩個人談起了戀愛。
這場戀愛,從一開始就很好玩:趙元任會打電話給楊步偉,將聽筒放在鋼琴旁,彈鋼琴給她聽;趙元任忙著和楊步偉約會,甚至把要給羅素當翻譯的事都忘了,把羅素晾在講堂上,左等右等都等不來趙元任,急得團團轉。
等趙元任想起這事的時候,才攜著楊步偉匆匆趕回來,氣得羅素連聲對他說:“壞傢伙,壞傢伙!”
一年之後,趙元任退掉了家裡包辦的婚約,選擇和楊步偉走入婚姻殿堂。他們的婚禮簡單、新穎,直接去公園照了個相,再做成通知書,分寄給400多位親友,還堅決不要大家送來的禮金。
這就是婚禮的全部內容,沒那麼多繁複的規矩禮儀,顯得別開生面、有趣好玩。
這一舉動,在那個年代,可謂轟動一時,連報紙都發特號做了報導:《新人物的新式結婚》。
常常聽人說:“婚姻要有儀式感。”
結婚不大操大辦,顯得寒磣,既證明對方不把你當回事,又不能保證婚姻的長久穩定。
然而在名人出軌納妾盛行的民國,趙元任和楊步偉這一對,儘管個性不同、儘管生活中偶有爭吵,但一路披荊斬棘,相伴走過了六十年的風雨。
六十多年的婚姻裡,他們用一顆會玩的童心,來保持婚姻中的和諧度和新鮮感:
他們兩口子會做一個日程表,在家裡今天說普通話,明天說上海話,大後天說湖南話;
金婚紀念日,楊步偉寫詩:
“吵吵鬧鬧五十年,人人都說好姻緣。元任今生欠我業,顛倒陰陽再團圓。”
趙元任當場和上一首幽默小詩:
“陰陽顛倒又團圓,猶似當年蜜蜜甜。男女平權新世紀,同偕造福為人間。”
有人嘲笑趙元任怕老婆,趙元任毫不否認,反而哈哈一笑:“與其說怕,不如說愛;愛有多深,怕有多深。”
楊步偉曾說:“我們爭爭吵吵60多年,但也和和睦睦共度了大半個世紀。”
擁有如趙元任這樣有趣的靈魂,婚姻從來不是愛情的墳墓,婚姻會變成愛情的遊樂場、充電站,在生活的瑣碎間,兩個好玩有趣之人的感情,往往能天長地久、羨煞旁人。
05
好的友誼
有一種玩出來的默契
趙元任知交滿天下,民國學界,凡是數得出名號的,都和他有不錯的交情。其中他最要好的朋友,當屬林語堂、胡適和劉半農。
和朋友交往,趙元任不改其幽默本色,處處透著不正經。
他給林語堂寫信,總愛寫一些英語音譯詞:“狄兒外剃,豪海夫油鬢?”(Dear Y. T. 親愛的語堂,How have you been?你近來忙些什麼?)
胡適過四十歲生日時,正在上海被人寫文章圍攻,心情糟糕透頂。趙元任和他說笑慣了,寫下一首詼諧幽默的打油詩,專門送給胡適當賀壽禮:
“適之說不要過生日,
生日偏又到了。
我們一般愛起哄的,
又來跟你鬧了。
今年你有四十歲了都,
我們有的要叫你老前輩了都;
天天聽見你提倡這樣,提倡那樣,
覺得你真有點兒對了都。
你是提倡物質文明的咯,
所以我們就來吃你的面,
你是提倡整理國故的咯,
所以我們都進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話文學的咯,
所以我們就囉囉嗦嗦地寫上了一大片。
我們且別說帶笑帶吵的話,
我們也別說胡鬧胡搞的話,
我們並不會說很巧妙的話,
我們更不會說‘倚老賣少’的話;
但說些祝頌你們健康美好的話,
就是送給你們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話。”
胡適看完這首打油詩,哈哈一笑,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趙元任和劉半農的友誼,則開始於一場罵戰。
1911年,劉半農準備編一本“罵人專輯”,於是在報紙上刊登啟示,公開徵集各地罵人方言。
趙元任看到啟示後,馬上登門拜訪,用各地方言把劉半農罵了個狗血噴頭。
兩個人大感投緣,覺得相見恨晚,從此經常一起探討語言學問題,或者一起玩音樂、創作歌曲,玩得不亦樂乎。
那首著名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就是二人合作出來的,劉半農作詞,趙元任作曲。
他們兩個人的友誼,有點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意味。
1934年,劉半農因病去世。趙元任悲慟莫名,含淚寫下一副挽聯:
十載湊雙簧,無詞今後難成曲;
數人弱一個,叫我如何不想他。
1981年,90歲高齡的趙元任,返回故土,回到清華照瀾院,想起當年與劉半農等舊友在一起相聚的時光,恍若隔世,一時間百感交集。
他用吳語方言,再度唱起了那首《教我如何不想她》,一吐對故友的懷念之情,陪同參觀的人,無不為之動容。
好的友誼,是玩出來的,玩出默契,玩出性情。
但玩出來的友誼,不是相聚時一起吃喝嫖賭、如膠似漆,相別後互相淡忘、時光流洗;真正的友誼,經得起時間考驗,如同高山流水遇知音,相見如故,志同道合,歲月會讓它變成靈魂的底色。
06
最高級的教育方法
是玩著學、學著玩
趙元任的教育法,依然重在一個“玩”字,而且放任學生動手“去玩”。
當時研究所裡面,常常從海外購來一些新儀器。這些新儀器,貴得要死,一般都不敢讓學生去倒騰。但趙元任一概不管,全部讓學生按照說明書,自己去摸索操作。
有一回,研究所裡拿到了海外買來的最新儀器“語音訊譜分析儀”,這玩意是中國唯一進口的一套。
他還是放心大膽讓學生去開箱驗收,結果那學生急於試機,忘了美國電器的電壓只有110伏,而中國供電有220伏,一插上電源,機器就燒了,嚇得屋子裡的人臉都變黃了!
那個學生也嚇得不輕:“這還了得!賠也賠不起啊!”
可是趙元任默默在一旁看著,依然不動聲色,既不出言責備,也不發聲指導。
不一會,那學生就冷靜下來,很快就想好辦法:打開機器後背,把保險絲一換,問題迎刃而解。
這就是趙元任的教育方法:他不干預、不叨逼叨逼,讓學生自己去摸索,在摸索中解決問題、自己成長。
而趙元任自己,在教育中喜歡扮演一個啟發者的角色,好像一個武林高手,在日常的玩耍之中,就把高深的功夫傳授給了學生。
趙元任常常把學生叫到家裡吃飯。有一回夏天,大家吃完午飯,正在庭院中的樹底下乘涼。趙元任指著地上的樹影,忙問學生:“你們看,這地上樹影有什麼特點?”
學生們仔細一看,發現日光投影竟然是半圓形,而不是正圓形的。
趙元任繼續問:“誰來說說這是為什麼?”
好幾個學生七嘴八舌,說了一大通道理,可都沒說到點子上。只有一個學生腦筋靈活,很快就想明白了原理:
“原來今天是日偏食。樹葉很密,露縫很小,就都起了‘針孔效應’,所以日光在地上的倒影都成了半圓形,而且方向和天上半個太陽的方向是相反的。這就相當於照相機的鏡頭。”
趙元任大感欣慰,略微點了一下頭。
而這位腦袋靈活的學生,正是日後著名語言學家吳宗濟。
你或許會覺得奇怪,趙元任教吳宗濟的,不是語言學嗎?針孔效應,這不是物理學的內容?趙元任為什麼讓他們思考這些“非主業”的內容?
其實,物理學也好、語言學也好,天底下的學問,要想搞明白,都離不開觀察、分析、思考。
趙元任不僅是在傳授學生們知識,而是在引導學生建立一套學習思考的方法。
寓教於樂,在玩樂之中順便就成功教學,這是趙元任玩教育的聰明之處。
正是在這套教育法的作用下,趙元任為後世培養了一大批語言學巨擘,如王力、呂叔湘、吳宗濟等;他的三位女兒,大女兒是哈佛大學第一位華裔女教授,二女兒是中國著名化學家,三女兒也在麻省理工學院當教授。
稱趙元任為大教育家,也是實至名歸。
07
美國語言學家裘斯曾評價說:“趙元任什麼事情都不會做得不好。”
天底下沒有他想做卻做不好的事,也沒有他想弄懂卻弄不懂的學問。
他是學貫中西、兼修文理的奇才,是民國真正的文藝復興式巨人。
會玩、懂玩,永遠保持一種嬉戲樂觀的心態,成就了他無與倫比的創造力和想像力,也貫穿他這好玩的一生。
趙元任人生的最後時光,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的床頭依然放著一本,他兒時最愛的《唐詩三百首》。
直到他去世的前一晚,他還在用他那沙啞的嗓子,用常州鄉音,念著杜甫的那首《旅夜書懷》: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08
當然,最經典的是,為了說明文字和語言具有相對獨立性,他寫了好幾篇同聲同韻單音字敘事的精妙短文章,在幽默風趣中盡顯他的語言文字能力。其中,最著名的一篇是《施氏食獅史》:
石室詩士施氏,嗜獅,誓食十獅。氏時時適市視獅。十時,適十獅適市。是時,適施氏適市。氏視是十獅,恃矢勢,使是十獅逝世。氏拾是十獅屍,適石室。石室濕,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試食是十獅屍。食時,始識是十獅屍,實十石獅屍。試釋是事。
翻譯一下:
住在石頭房子裡的詩人施先生喜歡吃獅子,發出誓言要吃十隻獅子。施先生經常到市場上查看獅子。有一天,十點鐘的時候,正好有十隻獅子被運到了市場上。這時候,恰好施先生也來到了市場上。施先生觀察這十隻獅子,依仗弓箭的力量,把這十隻獅子射死。他拾起這十隻獅子的屍體,回到石頭房子裡。石頭房子裡很潮濕,他吩咐僕人擦拭石頭房子。石頭房子被擦乾淨了,他開始試著吃這十隻獅子的屍體。吃的時候,才知道這十隻獅子的屍體,實際上是十個石頭獅子的屍體。請嘗試解釋這件事情。
這篇《施氏食獅史》原文,就算是央視新聞主播,用普通話讀出來,也會立馬變口吃。
趙元任就有這個本事,把枯燥的學問,做得風趣盎然。他曾告訴大女兒,他研究語言學,只是為了“好玩兒”。“好玩兒,不是功利主義,不是沽名釣譽,更不是嘩眾取寵,不是一本萬利。”

他本人的性格也極好,說話風趣而不刻薄,和藹可親,遇事超然,從不與人大聲爭吵。他後來長期在耶魯大學、哈佛大學、加州大學等美國一流院校執教,無論是道德、風采、修養,還是學問、文章,均得到國際公認。美國語言學界有一句話,叫“趙先生永遠不會錯”。
很多人敬佩趙元任,除了佩服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通才、鬼才,更敬服他純粹的學者本色。
早在結婚之前,他就和楊步偉約定:將來什麼都可以依你,但有一樣你絕對不能逼我,那就是,你要明白我這個人一輩子都不做官,不喜歡做任何行政的事。
這一決定,趙元任終其一生,從未改變。期間,面對許多次名位的誘惑,他均坦然以辭,光拒絕擔任國內名校校長,就達四次。
1947年,時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長朱家驊,給在美國的趙元任連打多封電報,要他出任中央大學校長。趙元任急了,回電說我從不喜歡做行政事,也不會做。來一封電報,就辭一次。
朱家驊沒辦法,決定走“夫人路線”,給楊步偉打電報,要她做通趙元任的思想。楊步偉尊重趙元任的選擇,回電說:“我知他非行政人才,請另選高明。”
同時,楊步偉跟丈夫建議,只有暫停回國行程,才能免除校長之位。
他們於是決定等任命校長風波過後再回國。誰知道政局變幻莫測,這一等,他們就在美國呆了20多年,直到1973年才重回大陸訪問。
楊步偉曾回憶說,雖然因思鄉而想回國,“但是元任說他的學問是國際上的有用人才,與政治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他對政治既無經驗也無興趣,與現在國內無定時一點無用,還是留在外國好點。我說一個中國人國際上有名,也是給中國人留名,不也是一樣嗎?”
事實也是如此,留在美國的趙元任,成了中國有大師的標誌。
至今,仍有無數的學者在感慨,幾乎沒有人能像趙元任那樣,把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這兩種文化融合得如此嫺熟。在漫長的教學生涯中,他教過物理學、數學、哲學、中國音樂史、中國語言、漢語語法、理論語言學、邏輯學等課程。他是如此博學,以至於給他冠以數學家、語言學家、翻譯家、哲學家、邏輯學家、音樂家等頭銜,都不足以涵蓋他的成就。
人們想不出有什麼合適的詞,才配得起這樣一個鬼才。只能說
,他是一個“文藝復興式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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